谦虚旅社
Humble hostel
北京市国际设计周大栅栏更新计划
主办方：大栅栏跨界中心
设计者：曹璞
文字／插图：曹璞
这个设计受我的朋友设计师陶醉几年前做的一个胡同中的装置概念的启发。
大杂院里来了一群年轻人，想在一些空着的房子里安营扎寨，建立青年旅社。可是院子已被居民搭建的小厨房占满，自行车停在其中，杂物四处堆放。年轻人的到来会使院子更加拥挤。
为了和老街坊和平共处，设计选择了“退让”的谦虚态度。通过一组带有床、写字台和门的可滑动立面，改变房间和室外面积配比，在没有那么多人居住的时候，把一定面积还给院子，用以“偿还”私搭厨房所占据院子的面积。
屋檐下的室外面积可以作为公共休闲空间使用，也可以用来停放邻居们的自行车，也可能成为年轻人招待老街坊的室外吧台……
虽然改造的空间仅有12平米，但从选定地点到建造过程，从2014到2015的一年多时间里，却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波折，而这些真实的故事被做成了二次元和三次元的漫画，读起来颇有趣味，既让人感受到项目的来之不易，同时也展现了胡同生活的风貌。
我们在寻找试验房间的过程中碰到一位“钻研大叔”，他正在抱怨胡同院墙上贴的模仿灰砖（磨砖对缝效果）的面砖。
我们来到一个建了夹层的房间。我爬了上去，结果立刻被邻居“危机大妈”夫妇吼下来了；说这夹层固定在了他们家墙上了，我上去他家会塌。我们只好放弃。
其间我们发现许多杂院中设置了挡板，据说是为了防止恶犬猛然跳出来伤人的。
几经周折，我们选取了一个很热闹的大杂院最尽头的一间空房子，这个院子已有部分房子被大体量的房子取代了，院子早已变成了狭窄的走道，杂物遍地，鱼缸，花盆…….
第一次进院，我们遇到了一位“热情大妈”，她非常欢迎我们到来。她的丈夫是位“眼镜大爷”，一位慈祥的大伯。这让我们安心不少。“热情大妈“指着一处破旧的砖垒的煤窖，问我们可否帮忙顺带拆除，我欣然答应了。
次日，我带着工人师傅做现场考察，在刚要开门时，一位“深海大妈”（为什么？不知道。）呵斥住我们，说那房子要塌了。
我们没有听从劝阻，进了屋子。内部墙面上确实有大裂缝，但经工人师傅鉴定并不影响整体结构只需局部修复。
突然，“眼镜大爷”进屋了，他悄悄对我说“深海大妈”那样说是不希望我们用这间房子，然后就走了。
“深海大妈”又进屋了，问我们要干什么，我向她解释要做建筑研究blablabla,她突然爆发，把我们轰出了院子。
隔了一天，我只身带着卷尺又来到了这个院子，今天“深海大妈”不在家。我边量尺寸边被蚊子咬。后来“热情大妈”送来了清凉油并与我聊了很久，我得知他们一家也是租户，而“深海大妈”是这院子里最老的住户。
这时从对面的房子探出头来，一位“好奇大妈”问我要做什么，我向他解释了我的设计，她说不许动那个旧砖窖，然后就回屋了。
我完成了测量工作，“热情大妈”突然把我叫住，让我教她如何使用微信……
次日，我再次前往院子考察，直接撞到了昨天探头打听的“好奇大妈”，她说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进这个院子，然后就进屋了打电话了。
不一会，“深海大妈”赶来了，再次把我轰出了院子，并且说她有位很厉害的弟弟。无论我如何诉说设计的退让理念都无济于事，我们不在一个频道。
回到街上，一位“扇子大爷”对我说：“这院老娘们不好惹。”
过了几天，我再到院子的时候，发现院门已经紧闭，也被上了锁。当晚我开始反思这种旅社进入院子的方式是否可行。
考虑到“深海大妈”的特殊性，我们还是决定换个院子来进行实践。而在再次挑选的过程中，我注意到许多院子都上了锁。我甚至考虑这个实践是否要改在临街进行而不是院子中。
最终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个规模很小的院子，里面住着一位高龄的慈祥的老奶奶，她说邻居的杂物把空房子的门堵上了。我们当天没有进到屋里。
隔了一天，我们又来到这个小院，奶奶不在家。一位“书法大叔”热情的接待了我，并给我看他的作品。我们找来保安师傅帮忙挪动了杂物。
进到屋里，我感觉这个房间还不错。“书法大叔”突然和我说，这院子里有一位“隐藏大妈”，平时不住这里，但很厉害。那些堆满院子的杂物就是她的，叫我要小心。
…….没办法, 开始吧，晴天由命吧。
院子中除老奶奶一家，还有“灯箱大哥”一家——“隐藏大妈的租户。由于院子空间很小，我家窗台前堆放了很多他作坊里用的材料。隐藏大妈家之前的杂物也堆满了整个院子。
老奶奶每天上午要去胡同公厕倒马桶，我说要帮她，她严厉地拒绝了。
“灯箱大哥”每天要推电动自行车下院门口的台阶，他自己准备了一块木板，临时铺在台阶上，车才可以顺利推出。
一天，临院“沙僧大哥”跟我说：平房的冬天会非常冷。之后几天，我们在走访了一些居民后得到了同样的反馈，于是我们决定细化墙身的设计，增加保温。
我们发现北立面的窗框上固定着全院子的电表，同时它还承担着一个私塔的雨棚。所以此块窗架不能拆除。
在我们丈量室内细节尺寸时候，书法大叔的妹妹突然探到房间里告诉我：这房间风水不好，之前住过的两户人家都没好，一些人疯掉了。我顿感脊背发凉。
稳定情绪后思考，“风水不好”，原因应来自几点：
室内潮气严重，墙皮已经剥落。
光线昏暗，我们是一间倒座南房，北立面被居民搭建的一个雨棚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光线，而房间南墙只有一个小窗户。
门的开启方向，我们的房门开在侧面而不是开在正立面北墙上，这与谦虚旅社样板间最原始的方案不同。
我门决定在完成谦虚旅社的基本设计概念的同时，从这几方面入手改变室内环境。
房间需要上下水。打开院子中的水井，我们发现其内共有5块水表接出，分别进行了编号，院内明面连空房有5人家，这么算我们的房间里应该有上下水的，可却没有。
“灯箱大哥”家门上有一个标记：“2水”，后来我门又相续找到了“3水”和“4水”，又按推理发现老奶奶家是“5水”，如果我家没有上下水，那另一户很难进去的一空房子应是“1水”。这样一来，5块水表各有所属，而我们的房间成了没有上下水的“枯宅”，之前的住户是怎么用水的呢？——迷一样的水井推理游戏。
我们猛地意识到与邻居家的隔墙是一层轻钢龙骨石膏板。这使我们有个推理：我们这个房间之前与隔壁邻居是一家，也就会共用一块水表也就是“2水”。后来由于某种原因这间房子被隔了出来，空了，原来的房子则继续有人住，使用那块水表用水。
“迷彩师傅”跟我们说这种情况在这一带也常见。
经协商，我们决定使用“1水”，在“迷彩师傅”再次到来准备施工时。邻居老奶奶的腰却受伤了，需要卧床静养。下水道施工需要打开整个院子的地面，造成很大的扬尘和噪音。我们只得推迟计划。
一周后再度准备上下水施工。遇到隔壁“灯箱大哥”。我向他解释了施工方案；说需要挪动他的杂物，并许诺结束后复原。他答应了。
“迷彩师傅”赶来。我和他确认了室内接驳口的位置，计划好开挖范围。他敲开院子的一块地砖，然后抖擞精神一镐下去，一股奇怪的气味猛然袭来；我们发现浅浅的土下一些白花花的碎片——“灯箱大哥”家的pvc下水管被敲碎了。
之后，“迷彩师傅”挖沟、凿井、开洞、修复被我们破坏饿邻家下水管，我们在院子里挖了一条长长的沟。
下午，工人们通知我：没电，无法烧水管。我敲开老奶奶家的门，问书法大叔借电。我们在之后施工中记录了电表走字，然后支付了大叔相应的费用。
施工在傍晚接近尾声，“迷彩师傅”拉来一袋水泥，借书法大叔家的筒接了水搅拌开来。我们用这些水泥把井盖与重新铺回的地砖之间的缝隙抹平，防止邻居特别是老奶奶摔倒。“书法大叔”从他家找来几根木棍，暂时围住抹水泥的区域。
开始做水管的室内部分，地板打开瞬间，我们发现下面只有松软潮湿的土。这是我们房间内部潮气如此之重的原因。工长任师傅带工人研究了室内地面，我们商讨需要浇筑混凝土地梁才能承担上部滑动立面的重量。当然，还需要一定厚度的混凝土垫层结合防潮措施。
拆掉吊顶后发现原始的木梁有处裂痕。房子在翻修时曾经加固过，但很简陋，新旧梁只用铁丝连接。我们临时决定修改方案对这根有裂痕的梁进行再次加固。
保温材料到了。房间太小，无法堆放。而大杂院本来就已经很拥挤，我们只得暂时把这些东西堆在院门口，准备晚上离开时再收到房间里。这引来了临院睡衣大叔的好奇，他问我这些板材是否防火。
不知何故，隔壁的租户“灯箱大哥”突然对我们讲：他的房东“隐藏大妈”不允许我们利用北墙窗台，改变门的开口位置。
第二日，“隐藏大妈”原型携“隐藏大叔”如约而至，进院便说我们不能在北侧开门，否则她会开一个门到我家。谈话无法继续。她同时强调：不准动她堆放在院子里面的杂物，特别是一个遥遥欲坠的柜子, 同时也不能拆掉那个保护柜子的雨棚。
几经协商不成，方案搁置。方案的初衷是“退”，不打扰邻居，经再三思量，我们决定临时修改方案，不改变门的位置，完成设计。结果是，我们将会得到一个有两个门得房间，我临时理解为：这是谦虚旅社方案适应环境的变形体。
隔壁“灯箱大哥”和我讲，我们施工一直用的是他家的电，已经花了将近50元……付款。
墙体保温施工开始，经过测量，我们发现房间不是矩形，而是个怪多边形。
我们利用保温层把房间形状修整为矩形，以适应滑动立面的方案。
为了节约成本，我们利用了很多胡同里的民间资源，从临院施工“借”水泥，从胡同里的小装修店找人施工地坪。
工长任师傅焊接滑动立面的骨架时遇到了考验，我们预先设计的立面四周与墙的缝隙是平均10mm，但高温将使滑动立面变形，缝隙会更大。
我们选用自由市场上的毛刷来填补滑动立面与墙间的缝隙，保证立面可移动的同时，可以在冬天有效阻止冷空气吹进室内。胡同杂院里民间的土办法是冬天给门窗缝贴上封条，利用毛刷应该还是头一次。不足的是摩擦力大会使滑动立面没那么容易推动，同时也可能会弄脏墙面。
窗子选用了附近作坊的断桥铝。上下铺的扶手工人师傅自行发挥使用了水管。卫生间的洁具我们选择了最小号的。为了不给院子用电造成负担，我们选择了20升储水式热水器。
施工告一段落，我很快和几个朋友试住进去。
我们的北窗外那个不准被拆掉的原住户搭的彩钢板雨棚，庇护着“隐藏大妈”家堆在院子里几近倒塌的杂物柜，但却阻挡了我们的光线，原本计划的退让出的空间黑乎乎的，整个房间室内也黑乎乎的。
之前“隐藏大妈”不让我们在北窗台开门洞，我们退而求其次采用了变体。但在实际体验过程中，这会让退让出的空间与杂院无丝毫关联，毫无公共性可言。一次我邀请“灯箱大哥”进来坐，他坚定摇头。
我们决定电话和“隐藏大妈”沟通一下：更换雨棚为透明材料，并在北面打开个门洞。不成功。
我们进而发现屋内黑的原因除了北侧的雨棚之外，还有自己设计的缺陷，房间南面的上铺刚好把唯一正南的光线遮挡住了。 
几经思量，我们决定改正室内设计的偏差，增加光线；拆掉南侧的上铺，阔大和更换窗扇。
上铺拆掉了，但南侧临胡同外墙上挂满了整个杂院的电箱，我们发现窗户根本没有多少扩大的余量，而申请挪动电箱将是又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们决定放弃挪动电箱，而靠改变洞口剖面形状，更换整体窗扇来最大程度引入光线。结果还不错，屋内亮堂了许多。
我们决定继续施工改室内黑色的构件为白色，灰色地面也为白色，增加材料的反光。我们对室内构件进行了又一次整体喷漆，第二天，我便听说老奶奶的支气管炎犯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们喷漆的异味，连忙停工。
与此同时，“灯箱大哥“碰到我说他用来推电动车下台阶的木板不见了。
停工的几天，我们决定继续和邻居协商在北侧窗台上开洞增强退让面积公共性的问题。这回我直接找到了租户“灯箱大哥”，让他严守秘密，并保证我们开洞之后，想办法不影响他利用这面墙放东西。
我们在迅速开洞之后做了两块板子，一块临时挡住洞口，一块正好作为“灯箱大哥”丢失的电动自行车下坡板。大杂院式双赢！
由于不敢继续产生异味，我们决定在工厂加工白色地板，这次选用钢板材料，可以进一步隔绝地表潮气。我们重新丈量室内，划分地板分格。滑轨处的特殊形状和房间细微不标准都要求尺寸需要极其细致，适应工厂激光切割——这可能是我们这个项目中唯一有点“高科技”的地方了。
施工再次告一段落了。一次我在退出的空间里喝啤酒，“书法大叔”经过并走了进来。他问我有没有可能以后时不时地在这里练练书法。
项目看似好于之前了，但那个摇摇欲坠的雨棚会遮挡光线和人们的视线，同时也是一个挺大的安全隐患。还有就是，杂院里依然杂物遍地，之前设想的退让空间用于储物还不大现实。这些问题只得在未来的使用过程中作为课题,与邻居协商，慢慢解决…… 
这是该项目在今年的北京国际设计周上的模型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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